立秋之夜，千余连夜出征，清宜院里安静得可怕，让我突然觉得，这府中似乎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夜里烛火被风吹得晃荡，伤眼睛，明日再看吧。”花千放见我端着碗喝下他的桂花银耳，又开始收我面前的文书，“楼大人之死，必须非他人所为。”
若非他人所为，蔺蔷何必让我和廷狱司查？
“陛下只是要一个结果，毕竟死的人是刑部尚书，你是相国，自然由你出面给个结果才是让人信服的。”花千放将一只银钗放到我的面前，“我去了楼府一趟，捡到了这个。”
这银钗我见过，是连镶的首饰，因她的珠钗都是在我这里买的，我认识。
“你的意思是，楼大人是连镶动的手？”我仔细看着这一只，绝对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我家的首饰，从来是独一无二的，“连镶曾经还是女帝陛下的情敌，如今竟然真为陛下办事了。”
连镶和蔺蔷，彼时一同嫁给了李玺，李玺退位时，我都没想到连姑娘会留下来，而不是跟着去弩阳城享清福。
“若是连镶动手……那就是陛下的意思。”我仔细一想，恐怕是蔺蔷为了我和她而下令动的手，“也是，这楼大人当着面瞧不起女人，蔺蔷那暴脾气，忍不了。”
看来是不用细查了，直接交给廷狱司，我听一个结果，然后拟公告直接告知百姓便是了。
原来，纵使我身在丞相之高位，有时候也不过是他人用来走过场的工具。人活世上，没有谁是绝对的尊者，你以为睥睨天下时，也可能为他人做事。
外头风小了，我和花千放披了件衣服，打着灯笼出屋子。
“这长京城武功高的，除了宫里那位女中豪杰，是不是就你了？”我望着花千放，突然有几分想要夜游的情致，“很久没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出去，你陪我出去走走？”
他笑着看我，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辗转回去穿好了衣服，悠悠来到了那座我曾经很爱的别院——香炉峰牡香庐。
自柴屏郡主逝世，我和路千夜接手此处，安排了人手一年四季打理和守护着。好久没来这里了，是最近事太多，我都没有时间闲下来办个赏花茶会什么的。
“早听闻柴屏郡主有个仙境似的别院，原来就是这里。”花千放一路欣喜看着周围，好生新鲜，“听闻山上还有一片汀兰花，可是真的？”
我点点头。
还记得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还是路千夜托郡主把我从老爹手里接过来，那时爹让我嫁李玗，我不愿意，被关在院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想一想，现在的我，身居高位，跟被老爹关起来时，区别不大。
“我带你去看。”
我主动伸手拽着花千放的衣袖，往山上去，如今后山已经被拓宽了道路，树木花草勾不到我的衣裙，好像没有了路千夜带我穿过荆棘丛才能来的那种感觉。
算了，人也不是当年的人，何必苛求回到最初。
正是汀兰花夜里发光的时候，我带花千放来，他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原来汀兰花发光是为这样的蓝色。”他正要俯下身来细看，被我拦住，“没事，我不会碰它们，已经是中毒之人，我会格外小心的。”
他和路千余一样，是中了汀兰花毒的人。这美丽的花儿，夜晚中闪耀如碧海星辰的蓝色，分明就是一种无名的诱惑。
“知晓我中的毒，是这样美的花，好像也没有那么想不开了。”花千放初来路府时，表面一副浪荡轻薄的模样，后来他最大的秘密被李玗戳穿，一度阴郁沉闷，如今已经变了，“真漂亮。”
李玗和我，前生不对付，今世也越走越远。抬眼望到香炉峰，那山洞已经被藤蔓遮住，看不见了。
都是过去的事，从今日起，我无需再记挂。
“路家几个兄弟，还有李瑞李玗，他们是最先发现这里的绝美花儿的。”我和花千放，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来，吹着微风，“他们曾在这里有过约定。”
约好了，所有喜欢的人，就带他来这里看花。
路千夜带我来过这里，其他的我不知道。
可能只有路千夜最老实，把小时候说的话，当成了自己心里最深最浪漫的事。那我跟幸运，至少是他心里真心喜欢的人。
“路丞相，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花千放坐在我身边，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星空万里，“我听说过他的优秀，他有什么缺点吗？”
在我身边的人，他太像那时在路千夜身边的我：坐在这石头上，从不看身边人，喜欢看蓝色花海上的星辰大海。
“你想了解他做什么，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是像极了从前带我来这里的人，“他的缺点……好像没有。”
突然才意识到，路千夜在我这里的样子，完美得让人没有记忆点。时光匆匆，我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终于慢慢放下了。
那些爱一个人，守他一辈子的故事，在我身上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完美的人，真羡慕他。”花千放忽然垂下头来，有些自卑，“或许只有路丞相那样的人，才会娶到你这样的妻子，你们是天生一对，众人没有传错。”
他的话，不免让我想起他身体的残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从绝不会提及此事的，竟然大胆问道：“那时一定很疼吧？”
花千放愣神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反衬着汀兰花的蓝色。他伸手来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倒，另一只手垫在我的后脑勺处。
“疼，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这个时候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和愁苦，但满满的，我看到了欲望，“苏清宵，我永远不能成为路千夜，连他的替代都不可能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挽住他的脖子，亲吻上去。
太久了，我和他之间，在路府那个人多眼杂的院墙里，一直压制住内心的恶魔。我也曾动心过，颓废过，奈何一想到他的残缺，便也劝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我还是，选择了沉溺。
“你说过，陪在我身边，残缺的你，孤独的我，在这世上，有人说话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我靠在花千放的肩膀上，终于将六年来，最不敢说出来的话，跟他说了，“我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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