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在黑夜里，他有力的手指扼住自己的咽喉慢慢地收紧，却在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猝然松开；
然后是，雪地里，她紧闭着眼以为要撞到石墙上，被碰得头破血流时，腰间突然缠上的双鞭；
还有衣着单薄的她，又冷又饿在大街上漫无头绪地走，几乎坚持不住，突然马蹄声响，转回头是他伸出的温暖的手……往事一幕幕闪现在面前。
她听到他悠长的叹息，“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听到他恨恨的指责，“你的眼泪怎么那么多，害得我在屋顶上淋了半个时辰的雨，专会折腾人。”
她听到他温柔的诉说，“阿楚，你别怕我，我会护着你。”
……
易楚微阖双目，又极快地睁开，“我信你。”
辛大人长舒口气，无论如何，她信他就好。
脚步往后挪了挪，给她留出安心的空间，他的声音低却柔，“阿楚是因易齐的事怪我？上次你告诉我庙会的事我就想到了，易齐其实就是奔着荣郡王去的，你阻得了这次，未必能拦得住下次，总有你拦不住的一天。我想倒不如就让她折腾，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哪怕就是翻了天……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人是我送的，也是楚恒点头要的……出了任何事，总连累不到你跟你爹头上……阿楚，我要你好好的。”
易楚愕然，原来这就是他的用意，把易齐的事都揽在他身上，将她撇出来？
辛大人续道，“若是你实在不忍心，可以再劝劝易齐，她要是打消了主意，我自会想法跟楚恒解释。要是她铁了心要去，我就想个妥当的法子送过去，绝不会累及你的名声。”
他已经想得这样妥帖周全，她还能再说什么？
易楚低下头，沉默地咬住了下唇。
看出她脸色的松动，辛大人神情越发地柔和，“你也知道我自幼在信义伯府长大，肮脏龌龊的事情虽没干过，却听说过不少。这些年没断过跟王孙公侯打交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做的又是什么，我清楚明白得很……他们之间送女人再平常不过的。不过，我这是头一次做这种事……至于我，”辛大人停顿片刻，才继续开口，“我没有过女人，以前定过亲……后来退了。”
听到此处，易楚身子一颤，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那人不是别人，就是赵七公子的娘。跟我退亲后，她嫁到了赵家，赵镜的四儿子……我以前不知道，也没打听过，后来还是抄家那天在赵家见到她才知道。”
易楚吭哧半天，支支吾吾地问：“你给赵七公子治病也是为了她吗？”
是想知道他对她是否仍有情意吧？
“傻丫头，”辛大人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却很大方地承认了，“是为了她，那天赵七受伤被掳走，她差点撞墙自杀……倒不是对她有情，是觉得欠她一份人情，想偿还给她。十几年前，我被继祖母当着众人的面杖责，人人都以为我不对，只有她相信我，替我求情……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她跟阿俏差不多大，七八岁的样子……不过，她直到临终恐怕也想不到是我抓了赵家全家，她的毒酒是我给的，先灌了赵七，然后递给她，看着她七窍流血而死，死都没有瞑目……”
这是怎样的状况？
竟然是他亲手给她倒的毒酒！
易楚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想到，他也是迫不得已吧？
赵七已经是苟延残喘，数着指头过日子了，勉强熬着也是受罪。
赵七一死，赵四奶奶肯定也活不了。
这样，母子两人死在一处，早早解脱了，下辈子再托生个好人家。对他们未免不是好事。
况且，赵家其他女眷都流放四川，赵四奶奶总还能留在故土。
好久，易楚才慢慢平缓下来，伸手轻轻扯起他的衣袖摇了摇。
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辛大人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她已经安慰过他了。
当年定亲时，他不过八、九岁，还不太懂，对余香兰也没有什么情愫，在信义伯府见过她几次，只知道她长得很端庄，也漂亮，以后会是自己的妻子。
可毕竟有过这样一段缘，伤感总是有的。
余香兰死的那天夜里，他就到了易家。
易郎中在医馆看医书，易楚在旁边做针线，像是替易郎中做的袜子，他听到她问易郎中想要水草纹还是方胜纹。
易郎中说穿在脚底下的东西，用不着太讲究。
易楚就说，就是不讲究也得用心做，这样爹穿着就会格外暖和。
屋顶上寒风呼呼地吹，她的声音却轻轻柔柔的，一直暖到他心底。
他看到易郎中将烛台往易楚面前移了移，而没多久，易楚又将烛台移到易郎中面前。
偶尔两人会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沉默，各干各的事。
可是，却有种叫做温馨的气氛流动在屋子里。
那时，他就想，一定要娶她，即便她不愿，他也不会放手。
他要穿她做的中衣，要穿她做的袜子。
现在他已经穿着她做的中衣了，下次该叫她也替自己做双袜子。
辛大人无声地笑笑，继续道：“除了这次没成的亲事，我以前没有过女人，以后……除了你，再不会有别的女人。阿楚，你说好不好？你信不信我？”
易楚的脸顿时红了，像是能滴出血似的。
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是好，还是不好？
而且，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她说相信他。
辛大人看着她娇娇羞羞的模样，登时想到上次亲吻她的感受。
那样水嫩的唇，像茉莉花瓣似的芬芳馨香，那样纤柔的身子，像顺滑的丝绸紧紧熨贴在自己身上。
辛大人脑中轰然作响，迫不及待想再品尝她唇齿间醉人的甜蜜，可念头一闪，想到她被自己抱住时的僵直身子，想到她刚伸手又赶紧缩回去的戒备，硬生生把渴望压了下去，只捉住她的手，笼在掌心捂着。
易楚想抽又抽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握着。
辛大人思量片刻，郑重地说：“还有一件事得叮嘱你，关于我，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信，除非我亲口告诉你。即便有人说我死了，你也要千万别相信，但凡有一口气，我也会回来找你……在别人面前，我都是戴着面具做人，可是阿楚，现在这个在你眼前的，才是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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