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褒姒白天帮着卓文蒋救治伤员,夜里仍忙着缝制棉衣。这夜歇息,她听着近处伤兵的呻吟和远方战鼓的擂鸣难以入睡,只听耳榻上的云儿嘶哑着嗓子说:
“申侯造反,狐眼夺玺……她目前投奔的可是丞相。久闻姬淑岱狼子野心,听说他拥重兵而拒战,只守着自己的宅院,该是要看着鹬蚌相争,等着坐收渔人之利。难道是他支持着狐眼夺玺?”
褒姒侧卧着,觉四下里的寒气一个劲往身上钻,掖掖被子,望着被宫灯映亮的窗子,黯然道:“狐眼十分诡诈,行为匪夷所思。玉夫人夺玺不成就不见了踪影。”
云儿恨声道:“玉夫人这个可恶的奸细,一定是在乔装改扮伺机暗杀大周将士!”
褒姒已在比炼狱更甚的折磨里等过数天,一直都不见姬宫涅回转。
她派人四处打探,探子却有去无回失了踪影。
昔日辉煌宫殿今日凄冷如同坟茔,孤单、凄冷、惊怕,褒姒如处炼狱。
这天晚上云儿拉着伯服要去偏殿时,被褒姒制止:
“你们还在房中耳榻上睡吧,咱们做个伴,壮壮胆。”褒姒一夜忧叹,在晨光涌满窗棂时听到伯服醒来。伯服手臂伸到被子外面,咳了几声道:“母后,不知父王打退叛军没有?”
伯服总是这般早熟的样子,褒姒的泪一下子涌出,由于失眠而眼窝黑乌。
她坐起来揉揉眼睛捶了捶腰,掀起紫锦帷幔,看到云儿也醒了,正打着哈欠给伯服穿衣服。
褒姒道:“伯服放心,你父王会打退叛军的。”
伯服又咳了一声,童声脆亮:“母后请放心,等伯服大了,会跟着父王打退叛军,保护母后。”他咳嗽得鼻涕流到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又用袖子抿。
云儿攥住他袖子递上帕子:“殿下难道忘了?不能舔鼻涕,不能用袖子抿。惹人笑话。”
“你真浑!”伯服挥拳打自己:“如今你这么大了,该长点儿记性,再不能给母后丢脸了。”
3:
听儿子重复着自己平时告诫之言,褒姒心里波涛汹涌,披了缠枝梅花锦缎小袄,又穿了绣着紫百合团花的百褶裙,趿拉着绣履下床。
檐下开始淌雪水,滴滴嗒嗒的。
褒姒从柜中拿出雀羽裘递给云儿:“天很冷,给伯服穿暖和些。”
云儿给伯服穿戴已毕,正要去炭火炉上加热燕窝粥和烧饼,忽见紫珠满面恐慌而来,语气急促:“戎兵攻破城池,叛军蜂拥入城,逢人便杀见屋就烧,你们快随我逃命!”
褒姒正在拿着犀牛角镶珍珠梳子梳头,梳子掉在地上,珍珠四处乱滚。
紫珠急忙拉起褒姒道:“你还愣怔什么?听说姬宫涅已经战死,再不走都来不及了!”
褒姒脑子里顿起一阵轰鸣,面色煞白,身子晃了几晃,猛地弯腰抱住伯服: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他死了,人们都在传说,他是被他儿子一枪扎死的!”
褒姒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哆嗦的身子向伯服传递着惊恐、无助:“咱们能去哪儿?”
“去丞相府,快走啊!”紫珠要抱伯服,伯服推搡着不依,她神情惶急:“虽说我不能见他,他也不知底细,但总要看我几分薄面,收留咱们。”
褒姒却是纹丝不动,被云儿、紫珠反复劝说、催促,她神经质般跳起来,泪流满面,挥臂吼道:
“不能去丞相府,姬淑岱会杀了伯服的!”她哭着朝云儿、紫珠跪下,声音嘶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去民间藏起来,为了我的伯服!只有这样,伯服才能活命啊……”
云儿、紫珠搀起她,齐声道:“我们都听你的,咱们就去那小石洼村暂避一时,快走!”
呼啸的风敲打着窗棂,发出破碎响声,很快被远方传来的喊杀声淹没。
又几个背着包裹的嬷嬷、宫娥进来,哭声不绝。
褒姒在伯服脸上轻吻,将儿子递给云儿,耳语:
“你们带着伯服从后门先走,别走大路专拣小道!我收拾些细软就去追你们。”
含泪看着云儿抱着伯服,和紫珠一起混在背着包裹的嬷嬷宫娥群里,从后门逃走。褒姒将门掩上,背靠着朱漆门一滑到底,发出呓语般的泣语:
“人在玺在,玺亡人亡。姬宫涅,贼兵猖獗,诸侯不来勤王,你孤军奋战,直至战死。都是我逼你烽火戏诸侯,失去人心!都是我害你丧命,害你失去江山社稷……我罪孽深重,该受惩罚,该下地狱。自出娘胎,我就是该死的妖女、祸水。若是活着,只怕要给伯服带灾。姬宫涅,我随你去了……”
她哭着,说着,肝肠寸裂,慢慢起身,抽出枕下防身短剑,朝着自己胸口高高扬起。
门被砰然推开,姬宫涅满脸灰垢、发散袍乱地进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短剑,鹰眸溢满痛楚:
“姒儿,你就这么狠心?快随孤王走!”
褒姒一时悲喜交加,猛地拽住他,声音颤抖:“大王,你……你没死!”
“孤王不会死!孤要保护妻儿。”姬宫涅拉住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快走!云儿紫珠他们都在那边等着。”
天空黄云如薰,风尘阵阵玉英潇潇,覆了苑中残花。
一阵女人们的嚎哭,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又似很近。
大风夹着雪花四处飘舞,云板声声当空飞扬,使得人心似迎风雪蕊,身似游丝飘零。
竹林边的御道旁停着一辆铜轴木轮马车。
姬宫涅铁腕铮铮,不容回旋地将褒姒、伯服推上车,又撩着青色锦缎蟠龙袍上去,扬声:“快快起驾!”
褒姒、伯服朝车下的云儿、紫珠哭喊,姬宫涅用力将他们制住。
一群宫人疯一般朝他们奔来,哭嚎着大喊:“大王救命啊,大王……”
铜轴木轮马车轱辘辘向前滚动,争先恐后跟着奔跑的三千虎贲军,阻断了后边拼命追赶的宫人,隔断了褒姒伯服含泪的目光和尖利的哭声。
帘外大雪飞扬,帘内凄苦哀伤。姬宫涅坐在车上挑帘望外,妻儿的哭声如乌云翻滚,扰乱不了他的思绪。他在想着一个君临天下者怎么会突然蜕变成一个亡命之徒;一个覆手云翻手雨的君王怎么会变成惊弓之鸟;风满楼却无力左右风的方向!
他感到从黄锦软帘外撞进来一股绵绵不绝的强劲寒流,可他无能为力反驳,一直被撞得没有喘息的力气,颤声悠悠:“孤王后悔啊,若有褒家军在,大周江山何至于此……”
雪更稠密,将庞大宫城笼罩成一个冰晶世界。
地上落叶、残红被风吹得动荡不安。哭喊声、惨叫声、怒斥声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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