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兔毛所制的毛笔在磨出墨汁的墨砚上沾了沾，让笔头充分滋润，染上黑色墨液，随即移到竹简上，正要下笔书写什么。
但，笔尖尚未触及已被修饰过的平滑竹板面，马上便被收了回去，提笔的人似乎顿了顿，再度把笔移到墨砚中，这样的动作已经反复来回好几次，但这一次，墨汁沿着笔尖一丝丝往上攀爬，晕染出更多的乌黑，足以可见握笔的人有多么的烦恼与急躁。
窗外梧桐绿叶繁茂，有大大小小雀鸟栖身其中，全数被树枝树叶遮挡，若不仔细去看，根本无从发觉。
鸟儿啼叫不曾间断，被紧握在手中却无从下笔写任何一个字的兔毫终于被重重放下，同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小姐？”
从头到尾观看她做这种没有意义又莫名其妙举动的婢女月婵，在看见她终于放下笔来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轻唤。
“嗯？”孙绫语音极轻，几近不可闻，而且回应得像是心不在焉。
一同伺候在侧的淑莹婉言劝道：“夫人大病初愈，想要写什么大可让淑莹和月婵代为执笔，请不要如此耗费心神。”
孙绫闻言，终于抬头，用那双大大的眸子瞅着她们。
她观察了几天，发现月婵这个丫鬟做事总是战战栗栗，好像随时都怕受到责罚；而淑莹却细心体贴，一言一行似乎都曾受过谁的教育，从不失礼。
“以前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些天来她总在想着这么一件事，今天实在是闷得慌，忍不住想要向她们询问答案。
其实‘孙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大抵有个谱，从陆逊对她不温不热的态度，以及那封休书看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相处的善男信女。
岂料，她这话一问出口，吓得正为她摇扇扇风的月婵瞪着惊恐的眸，扇子从她手中滑落，唰啦一声掉在地上，颤抖着半天，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夫人当真完全不记得？”最后是由淑莹冷静开口，语气中透着些许狐疑，但她的反应比起月婵也未免明显镇定的太多。
孙绫连忙摇头。她不是不记得，而是她根本就不是她们口中那个‘孙绫’。
淑莹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夫人以前喜欢舞刀弄枪，每回大人出征，夫人都必定会冲在队伍最前线。”
“舞刀弄枪……这也是想当然尔的吧，不然难道她会喜欢舞文弄墨才正常吗？……”虽然‘孙绫’本人的‘文笔’比起她来确实要好太多太多，但也仅只她写不出的文言文而已。
“啊？”淑莹和月婵都各自眨眨眸，对于她那一串嘀咕听得不大清楚，以为她是在对什么发表不满。
“咳……没事，你继续说下去。”看见她似乎欲言又止的表情，孙绫忍不住出声鼓励，反正她就是要从她们身上套出‘孙绫’过去的所以然来。
“夫人以前……不大好相处。但自从夫人跳崖撞伤了头，被大人救回来，醒来以后，改变了很多，让人……嗯，有些不太敢相信，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又好像……不是以前的夫人。”说完，她有些谨慎的抬头，瞅了她一眼，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我……是跳崖所以才撞伤了头？”她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那封休书足以指正陆逊的所有“恶行”，但那个‘孙绫’未免也太偏激了些，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去跳崖？那也未免太不值了。
月婵连忙点头附和：“是的，当时还是大人立刻下去把你救上来的呢，要不是大人，恐怕小姐早就命丧谷底了，可还是……让小姐撞伤了头。”说到她撞伤了头，她的语气似乎含着些许埋怨。
水灿黑眸微微颤动：“那他脸上的伤……”虽然只是很浅很浅的一道伤痕，但她仍是留意到了。
“那是为救小姐夫人的时候在崖下被树枝划伤的。”她们异口同声的为她解惑，说完以后又忍不住互相对看一眼，神色各自有些无奈，又有些微微惊愕。
估计她们所想的是，那么细小浅淡的伤痕，没想到她也看得见。
“原来是这样……”她有些无力的松懈下来，却又好像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丝光亮。
陆逊那时候想救的是跳崖的‘孙绫’，然后孙绫在崖下撞到了头，然后身躯被她占据，再然后陆逊救上来的是她而不是原来的‘孙绫’？她可以这么解释吗？
思绪渐渐有些清晰了，但仍有许多地方不明白。
“小、小姐到底要写些什么呢？要是头还在疼的话，我我我、我和淑莹可以帮、帮你。”
孙绫眉心忍不住紧锁起来的神态，被月婵看去了，以为她头还在泛疼。
自从孙绫能下床走动的这些天来，月婵和淑莹就看到她总握着笔坐在案前，提了又提，墨汁沾了又沾，就是从未下笔写过半个字，行为怪异之极。
孙绫微愕，连忙抬头给予一道淡淡浅笑：“不用。我只是……想要为他，写下些什么罢了。”
“为他？……是指大人吗？小姐想为大人写些什么？”两人均是无比好奇。
写些什么？写下些什么呢？
写陆逊什么时候会死？写是孙权逼死他？还是给他写他以后会遇到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吗？历史课本上的什么战役，什么之战，在脑海中都是模模糊糊，她怎么可能完全写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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