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想过他会突然抱住她。
她一下子懵了,心湖陡乱,面上烫得似有火烧。这个怀抱如此宽厚、温暖,那男子的气息,陌生却又仿佛这样熟悉。她觉得有些头晕,深深吸气却怎么也吸不到肺里,脑海中哗啦啦旋起一片白浪,便是什么也不会想了。
突如其来的相拥,落在夜色里,又映在旁观眼中,四下里,万籁无声。
那是一次意料之外全无防备的脱轨。
待送了墨鸾回去,终又独自一人时,白弈再也无法忽视心底翻涌的混乱,还有脊背阵阵的发冷。
是惊愕,是震憾,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上来,或许兼而有之。
他只是忘不了墨鸾那双有泪滑落的透明眼眸。
他分明欺骗了她,利用了她,甚至将山匪引向她的居所,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让她遭遇危险。她却浑然无觉,为他守候,为他流泪。她纯的就像清泉水晶,这般透明正映照着他的那些阴谋勾当,令他惭愧,内疚,甚至隐隐恐惧。
可她应该只是他掌中的一枚棋子不是么?
她如今这样不正是他费尽心机所谋求的么?
他为何要因此而不安?
棋子再美好也不过是棋子,什么时候狼还能不吃羊改把羊羔抱在怀里相好了?
蓦得,一抹幽影在脑海深处掠过。
“阿赫,你死心罢,否则终有一日,你的狠绝要割伤自己……”
割伤自己……么?
白弈哂笑。
是的,你懂我。但你却抛下了我。既然如此,何必忽然又来扰我?
手心渗着冷汗,他站在漆黑的屋子里,久久盯着案上棋盘,没有点灯。冰冷的月光从大敞着的窗子撒进屋来,落在他眼中,泛出粼粼寒意。忽然,他狠狠抓起一把棋子。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需要的不是一块美丽的璞玉,而是一柄锋利的玉剑。她要有杀锋,而后他才能用她去杀人。或许,如今他该做的,是先将她柔软的纯善敲成碎片。
冷硬棋子挤压出刺耳哀鸣,硌得掌心生疼,他猛松手,看它们颗颗坠在棋盘上,听一片尖锐的撞击声撕裂寂静沉夜,有种剖心剜骨的爽痛。
忽的,门外一阵轻微动响。
白弈闻声心头微震。他自幼修习武艺,听力极佳,莫说听出门外有人,便是这脚步声是谁他也能立刻辨别。
刹那,一抹冰冷的狠毒从那双浓黑深潭般的眼中闪逝。
没错,他需要一柄锋利的玉剑。
只有让她遭遇背叛,她才会不再天真;只有迫使她与敌人厮杀,她才能砺出强悍。
这一切都只能让她身边之人去做,只有曾为她所信任之人这样待她才会让她感觉到疼痛,但又绝不能是他。
他微笑起来,立刻撩起门帘。
门外的女子似乎正踟蹰,不知该进该退,却显然绝未料到他会突然出来。她猛得吓了一跳,惊退两步,却将怀中食盒抱得愈紧。
是水湄,跟了他六年的侍女,如今同静姝一起跟着墨鸾伺候。
白弈心下冷静了然,面上却透出一丝惊讶来,问道:“水湄,怎么还没歇息?”
水湄正吃惊,眼中瞬间慌乱四起,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反而略低了头。她抱着食盒,轻声道:“我……我给公子做了宵夜来……”
“还是你心细周全。”白弈一笑:“我正有些饿了。进来罢。”说着,他将水湄让进屋来,顺手便掩紧了门。
水湄将食盒搁在桌上,取出一碗甜羹来,双手递给白弈,道:“今日刚酿好的酒酿呢,配了百合和桂花丸子,公子快趁热吃了罢。”
白弈只吃了一口心底便有冷冷笑意浮上。这羹里有酒,绝不只是酒酿这样简单。夜半无人时独自来送这样的宵夜,是该说这女子有胆魄,还是说她鲁莽妄为?他笑着,盯住水湄双眼,问:“水湄,你今年多大了?”
水湄怔了一瞬,低头细声应道:“十八了。”
“想回家去么?可有定过人家?”白弈又问。
水湄立时一惊,但很快眉眼中便全是哀意。“公子……”她咬唇道,“婢子已没有家人了,婢子早已将侯府当作了家,府上的人便是婢子的家人……”
白弈点头,略静半刻,冷不防开口问道:“你看,刘祁勋怎样?”
他此言一出,水湄已再忍不住,惊呼出声来:“公子,婢子……婢子不敢高攀刘中郎……”她蹙着眉,眼角唇边全是委屈。
白弈浅笑:“是不敢,还是不愿?”
“公子!我……我……”水湄被他问得再说不出话,只是喃喃的,似还想争辩。
没料到,她却猛被拉了一把。
她一瞬间有些惊住了,天地一旋,眼前那张俊颜却陡然近在咫尺。
“逗你罢了。做什么吓成这样?”她听见白弈在她耳畔似笑非笑的谑语。温热吐息便在颈项面庞,激得她浑身一战栗,却是从指尖开始一寸寸酥了。“公子……”咛转间一声唤,几近呻吟。
“美酒佳人,只我一人喝就无趣了。”白弈笑着端起那碗酒羹饮一口。
水湄正朦胧怔忡,冷不防温热柔滑侵入唇齿,甜腻酒液度来,她脑子里嗡得白雾上蒸,一口气没跟上,呛得猛一阵咳嗽,却在刹那瘫软的浑身无力。公子……竟这样喂她喝酒……神魂颠倒时,她听见耳畔低语:“乖人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心意,我又怎会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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