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笑的明媚,韦如海却由不得心中一阵瑟缩。他静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妍,又深深施一礼道:“末将不敢唐突。既然太子妃正陪伴殿下,末将等着便是了。”
“将军明断。”谢妍笑意弥深,当即命宫人看座上茶,将韦如海等一路禁卫就地安顿下来。
忽然,只听谢妍陡然拔高音量,冷冷喝问:“郭常侍这是往哪里去?”苑角一抹赭影一抖,当下颤巍巍回过身来,喏喏地一躬到地唤了声:“良娣——”谢妍却再不允他多言,截口便道:“正巧,世子的花球好似落在郁茵阁里了,烦劳常侍去取一趟可好?”
那郭常侍正待辩驳,冷不防眼角一暗,一名司戈一名持戟已靠上前来,掌中寒气大盛,已再不由分说。
长生殿上,静火温焚的香氛似看不见的魍,奚落着在场者已极致紧绷的神经。宋启玉的声音不紧不慢,凉凉地砸在心头,原本清甜的香薰便忽然涨潮般漫溢开来,闷得人不得呼吸。“堂堂吴王府邸,又岂是什么人都可进得去的?这人身份疑点重重,却能在王府中深藏,内中玄机,陛下怕是还要审慎详查才好。”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原来这宋二郎打的好算盘,不单单是要推白氏下泥塘,而是先借蚌壳强力钳住鹤嘴,再将这一双相争鹤蚌尽数打杀当场。可他究竟是不知还是不怕?世事如棋,却不是人人如棋子,有些人,从来就不是可以利用的。
白弈心中冷笑愈烈,面上却仍强压神色,竭力不露半分痕迹。时机未成,愈是危紧严峻,愈不可冒进。
殿上骤然戚寂。沉默对着叹息,更显凝重异常。
寂静中,殿外却有个声音响起:“宋将军方才说的什么好话,我迟来一步,可否请将军再说一次,也好叫我听一听清楚。”那嗓音沉郁若吟,伴着殿门推启的声响,在近身宫人搀扶之下,缓步入得殿堂来,发髻上金色的凤钿,映着眸中凌厉光芒,全落在宋启玉眉心。
下意识地,宋启玉已往后缩了半分。
白弈唇角微扬,颔首跟在李宏、李裕之后向太后施礼。宫人们设好坐榻,太后就在皇帝近旁安坐了,静静将殿中四人又打量一番,一边看,一边吃茶,直到一盏茶将吃尽了,才缓声问道:“你们这些小儿郎们,又在闹腾些什么?真是半点也不知体恤君父。”
两句话,好似责怨,又似沉叹。
皇帝终于坐起身来,却仿佛在瞬间苍老,竟不如已近七旬的老妇矍铄。他无言地看着他的儿、婿、臣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眼神安静而沉重,甚至悲伤。
又是无人应声。
忽然,白弈向前迈上一步。
“白弈!”几乎本能,宋启玉跟进高喝一声,紧张地便要拔剑,却在手至腰侧握了个空时,才惊悟过来。剑已在上殿之前卸去了。
不料白弈一步上前,却在皇帝榻前,正正地跪拜。“请陛下开恩,即刻诏御医上殿。”他匍匐下去,语声恳切拳拳。
“善博先起来。”皇帝轻叹。
白弈这才直起身来,却仍固执长跪。他将目光撤回到仍旧倒地不醒的朝云身上,静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长气来,沉声再奏:“臣恳请至尊先传御医,替臣的兄长疗伤施药。”
他说,臣的兄长。
皇帝眸光一震,张口欲言又止。便是太后也不曾想到,白弈竟不加辩解、毫不掩饰、直接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一时只有紧盯着他,任眸光深浅明灭,只是沉默。
宋启玉目色闪烁,似极为震惊,又似意气激荡,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白兄——”
但他才说出两个字,白弈已截口道:“家大人的事,做儿子的不可妄论。但为人弟者,眼见长兄受苦,安能忍心视若无睹?乞请圣上垂怜体恤!”他再俯首叩拜,前额几乎就贴在地面,三请圣恩。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全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阖目静默,良久长叹一声,准奏传召御医上殿。
御医启铁钩时,朝云发出闷声痛呼,额前、掌心、后背冷汗涔涔,人却仍没有清醒过来。白弈紧摁着他肩臂,创痂撕裂的热血涂了满手。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令观者不禁色变。皇帝早已由医官们小心翼翼看护着,不叫为血光冲煞。太后却斥开了跟来侍奉的医官,依旧静坐原处,眼神愈发沉郁。她忽然便开口问:“将军的‘兄长’,为何会在吴王府上?”她竟突发责难,甚至不避讳御医。
白弈眉心微拧了一下,但没有应话,只是沉默守着朝云,直待御医将朝云安置妥贴后退去,才缓缓应道:“这一件事,臣自有解释,必不欺瞒太后、至尊。但臣却还需要两名人证。”
“人证?”太后挑眉一笑。
“对。人证。”白弈淡然应对。他抬起头来,竟迫视了太后双眼,那眸色澄清又寒烈,分明是背水一战的决绝。他盯着太后的眼睛,静静开口:“臣请太后将吴王世子与臣妹宣召上殿。”
不错,他要她上殿来,就在这生死阵前,无论成败,他宁愿叫她于这沙场上看此厮杀,也不愿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沦为质子。
初交刃,刹那锋芒毕现。太后的笑容终于僵了下来,渐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时至傍晚,夕阳已然凉了下来,晚风丝丝穿梭,竟是乍暖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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