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七蔷薇刺
西北大捷以后,西突厥归顺称臣,再尊李晗为天可汗。朝廷在西北设立都护府,封那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鲁为汗,仍命其统领旧部,又派遣朝官都督。戈桑烈软禁神都,封了个闲散勋爵,无异人质。
大军还师初日,太极殿外,淑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刺了凤阳王个通透!惊煞几多人。
这一剑伤重,再稍偏半寸便是脾脏要害,绝无生还可能。凤阳王给人抬回府去已是不省人事,把个奔来大门前等阿爷回家的小女儿吓得当场嚎啕。御医在公主府上日夜看护,都说三日不醒,怕是难以回天。东阳公主亲手在府内挂招魂的风铃,亭台楼阁,一堂一院,满满的全是,风一摇,铃铃响起,回音不断,飞鸟惊旋,不敢停落,连过路拉车的马和牛也倔着蹄子不敢靠近。
直到第三日夜里,忽然天降大雨。狂风大作,风铃乱摆之声响彻了整个神都,连禁宫之内竟也清晰可闻。那声音,竟像是天唱起的吟诵。
电闪雷鸣中,有人说看见了一只金翅鸾,口衔一枚赤红的珠子,好似一团烈火,在云端时隐时现,忽然,将那珠子当空抛下。那珠子顿时化作炙炎,随着电光雷掣一起从苍穹贯下,竟如天龙临凡,落在东阳公主府便不见了。公主府彻夜紫气金红,灵光激荡得不似凡尘物。
又有人说,那一夜,淑妃跪在雨里念了一宿的佛,呕出来的鲜血,把灵华殿里的荷池染得满满殷红。宫人们无论如何也拉她不动,哭喊着奔去启奏。闻讯而来的皇帝亲自将她拖回去,问她这是干什么?浑身雨水未干的淑妃,缓缓睁开眼,却露出一脸茫然,幽幽地吐出一句:“我……不记得了……”
但待到暴雨退去天光放明时,凤阳王竟醒了过来,神清智明,脉息平和。
御医们连连称奇,都惊叹这是天赐下的造化。
强撑了这许多日的公主婉仪,却再也忍不住,扑在夫君怀里大哭一场。“她怎么下得了手……她怎么下得了手……”她抱着白弈,泪水簌簌,全洒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白弈一手揽住妻子,一手抱住缩在身边的小女儿,满腹叹息终作一句怅然:“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有人终于回来。有人却至今未归。
本是获胜凯旋大喜,蔺姜的死讯却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
蔺国老膝下只此一独子,正当有为之年,怎不叫人唏嘘长叹。
为表英烈功勋,安息英魂,李晗命得道法师开坛超度,并亲自诵祷祭文,又欲追封蔺姜爵位。但蔺国老却执意不受,仿佛一旦接受了这身后荣耀便意味着儿子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恰逢凉州军中有一追随蔺姜奇袭三弥山的小将竟与淑妃容貌颇为相似,令皇帝也十分惊叹。淑妃与其一见如故,将之认作义弟,两人一同拜蔺公为父,要替蔺姜赡养老父,做一双来日披麻戴孝跪灵服丧的儿女。
如今的淑妃已然位同中宫,却有如此义举,朝野上下一片称颂。皇帝赞其义许其功,封授那小将姬显为勇义侯,大为表彰。国中更是纷纷效仿,竞相抚恤赡养阵亡将士家中孤老遗弱。战争消耗了国库钱粮,消耗了军民热血,却没有消耗人心中温暖的情义,反而将他们维系的愈发坚定紧密,所谓大难兴邦,莫过如是。
然而,这依然只是属于寻常人的圆满。
返回神都,将统军符节交还兵部,凤阳王便开始闭门养伤,清闲得好像全天下最清闲之人。如今执掌神都兵马的是吴王李宏,交出兵符,他白弈什么都不是。
约摸一月,端敬敏皇后之父左仆射谢蕴告老,李晗顺水推舟,将这左仆射之职给了白弈。但人人都清楚明白,这不过是安抚人心的缓冲之举,不叫人说天子亏待功臣良将。皇家借这一场战事回收京畿兵权已做得干净利落,即便这左仆射仍是位高权重,一样意味着防范、戒备、不信任。
但白弈不在乎。又或者说,他早有预料。宦海沉浮,此一时,彼一时,他早看得透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是赢家,自然也未必是输家。他还有朝云,有阿显,有崇俭,有在凤阳根深蒂固的基业,就算他闲下来一阵,又有何关系?权作休息。他如今担心的,反而是白崇俭。
他知道,崇俭恨他杀了刺王妃胡氏,所以才挑起这许多事端。勾通谢后,害死了阿鸾的孩子,那是旧事,尔今端敬敏皇后之死,怕是件新事。太子与长沙郡王到底是两个不及束发的孩子,任修又是个不擅人脉往来的夫子,怎可能如此轻易混入禁宫?除非卫军之中有人援手。
这个崇俭,若是真与谢后之死有所牵连,阿鸾一定不会放过这机会。
果不出白弈所料,开春时,禁内忽然查起了寒食散,起因却是个吃寒食散吃得神智发狂的宫人,从楼阁上跌落下去,当场摔得面目全非。
这寒食散多食便会上瘾,令人无法自控,自前朝时便已是禁品,私自往内廷输送更是死罪一条。
淑妃着即下令彻查来源,一查之下,却查出几个监门卫,供称有人拿寒食散控制他们为己所用,若有不从,便不给药,其中一件事,便是当初帮着太子等人私入内廷。这等事攀不上太子的罪,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矛头所向,自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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