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侑林斜她一眼，“你确定你很专业？”
“当然，今天你确定要做？”
“是的，你都说了，想结束什么时候都可以，”他侧过头，“收费要从催眠开始，前面解释的聊天的都不能算，不然你这一小时钱太好赚了，嘴皮子功夫。”
“……”
她再次扶了下镜框，“放松，调整到你认为最舒服的状态。”
他应声在躺椅上挪了挪位置。
“放松你的额头，面颊，很好，放松你的肩部，然后你的左手臂，右手臂……深呼吸，你会觉得全身都很舒服，放松，腹部有温暖的感觉，平静地呼吸，放松你的双腿，你的脚很温暖。现在，这股暖流会一直上涌，通过你的脚到达了腹部……”
罗明月声音非常稳定，极度深沉、从容，她每说一句，他就会配合她，像做了个全身的扫描，里外全部查了个遍。
逐渐的，他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还在喋喋不休，跟大师上课一样，每个要点都要提到。听着有点烦，忽然就没声音了，他到了海边，就他一个人。
观察他的状态，确定他已经进入了轻度的催眠状态，问道：“看到什么了？”
“海……”
“还有呢？”
“光……”
傅侑林的表情十分平和，声音有点微弱，话说得很缓慢，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似的。
“朝着光走过去，不要停，一直往前走……”
罗明月一点一点地慢慢诱导，顿了顿，问：“光的尽头是什么？”
“是森林……”他的声音很低。
不错，状态很好，他的配合让她很满意。“继续往前走，往森林里面走，只要有光，你就可以一直走。森林里有小鹿，有小鸟，有花花草草，溪水，所有的压力和束缚全部消失了。你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轻松，愉悦，你狠喜欢，尽情享受。”
说完，她停下来计算时间，诊疗室寂静无声，他躺在那里，呼吸微弱，毫无动静，只是唇边带着标志性的弧度。
差不多了，她定定神，轻声道：“现在，你跟着光再往前走，等我数到三，你会回到你过去的那段时光。”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眼神一眨不眨，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直到她缓缓地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三。”
刚刚还平静无波的男人，忽然就开始呼吸急促，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狠狠蹙着眉心，像在压抑着什么痛苦。
喉咙里咕噜着，想说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人开始间歇性地抽搐，神情极度哀伤，继而开始哽咽。
罗明月紧锁着眉头，始终沉默，她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表情，暂时什么都不能做。观察了好一会，看他的情绪会自发性地宣泄到什么程度。好半天，她才平和缓慢地问：“森林里看到什么了？”
正常的情况下，病人醒过来会讲述压抑在心底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茫然，双目无神地望着上方，脸上痛苦的表情还没褪去。
“不要再问了……”傅侑林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苍白，剧烈地颤动，呼吸紊乱，“不要问了……”
沉默了一会，她理解地点头，“好的。”
他的戒备心很强，自主意识也很强，对她没有完全的信任，她早猜到第一次不会那么容易。不过，今天能够顺利走到这一步还是很难得的，治疗这么多年最大的一次进展。既然他肯主动过来要求治疗，就是好的开端。
心理疾病，最关键的还是病人的主观意识，是否想治愈，心理暗示很重要。
他极力压抑着脑子里那些画面，一张张的影像，哭声、惨叫声、还有他的怒吼……画面纷乱不停，变成了黑白色，一下子全部涌到了脑子里。
他想拿起水杯喝水，心口却蓦然发堵，呼吸一滞，捂住嘴飞快从躺椅上起来，冲进洗手间干呕。
并没有什么可吐，恶心的感觉还没散去，仿佛血腥味就在鼻间，地上手上全是血。颤抖着凑近水龙头，双手掬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脸微微泛白，那种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傅侑林在里面待了一会，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面上，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回忆那些事情了。
等他擦干脸从洗手间走出来，罗明月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看到他憔悴的样子什么都没问，也没安慰。
“你躺一会再走，不收费。”
“谢谢，”他现在是不想走，重新倒了杯水喝完，躺到椅子上深呼吸。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来，她点了佛手柑精油，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这是是真的又困又累。
等他醒来，窗帘已经全部拉上去了，凉爽的风吹进来，沁人心脾。傅侑林有些失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冷漠。
“你睡了半小时，赚到了，”她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我这椅子不错，病人都说躺着睡眠很好，下次来催眠，继续睡。”
他接杯子的手稍一滞，揉了揉太阳穴，从躺椅里坐起，笑了笑，“要提前预约吗？”
“原则上要，我很忙的，但你不用，”她静眸注视他，“你感觉状态可以，随时来，这种治疗方法不能按部就班，看你的心理准备。”
稍犹豫了会，她说道：“不用把我当医生，就像差遣我和你搭档气你的小女朋友一样，你可以随时找我倾诉。心里的话说出来才能舒服，何况我是个绝对不会泄露隐私的倾听者，相信我的职业操守。”
他勾勾唇，“谢谢。”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你用的什么？”
“佛手柑精油，给你放松神经用的。”
“不错，带个两瓶回去。”
“我这的精油，很贵的，不二价，”罗明月精打细算，“就算是朋友也要明算账。”
“刚刚还说的感人肺腑的，”他瞥了瞥架子上的盒子，“那就是你用的吧。”
她隐隐地翻了个白眼，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给他，“费用不打折啊。”
他笑笑，翻出手机一看，大双打了不少电话过来，心知不妙。
“傅先生，不好了，二小姐被傅西洲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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