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江辰希像悬在木板上迷了途而不知归返的小孩子，早已失去了求生欲望，“壈壈，你说什么是难听的话呢？是骂我疯子还是傻子，又或是骂我这种人不配得到爱吗？”
这世上最难听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次了。
可那些话，都扎不了他日渐冰冷成坚的心。
却独独纪安壈一人，哪怕她只是不经意顺口一提的话，都能轻而易举穿透了他的整颗心脏。
毕竟，那盔甲是他自己脱的，利剑也是他亲手交给她的，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去伤害他。
这是他给她的权利。
他始终是赌徒，亦甘心愿赌服输。
但是人心终究不是铁做的，他也会疼。
很疼。
江辰希如此，纪安壈越是不忍心，那些到了嘴边的狠话又通通往肚子里咽下去。
很苦，苦得生疼。
她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之间就不能果断一拍两散呢，非要拖着、碍着，折磨着彼此。
那到底是有什么意义？
漫天的雪花飘飘，落了一身。
纪安壈轻叹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哑然:“一段感情，如果有人要为之付出生命，那就是错误的，我们该适可而止的。”
“有人付出生命？”
江辰希极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也只听进去了这句话，他先是喃喃地重复一遍，后来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她的双肩，眼睛猩红，“纪安壈，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到底是谁？”
他有些失控，用力握得她的肩膀生疼。
她想挣开，却挣脱不开:“没有、没有人威胁我……”
这些话，他已经通通听不进去了，眸色一沉，“苏白韵？”
纪安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蹙了眉，决断的声音里又混入了哭腔:“江辰希，我没有办法再去做一个罪人了！我承受不起了，我不想再背负着人命生活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了！我真的受够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啊？”
她忘了。
他曾经说过的，死也不会放过你。
意料之外，江辰希反而冷静下来，他松了手，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幽深沉邃得不见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我就放过你。”
他这么轻易地妥协，她倒是没想到，一时愣了愣。
“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随时都会散掉一般，被揉碎在了夜风中。
闻之。
纪安壈轻不可微地皱了皱眉，蓦然就释怀了:“喜欢。”很喜欢。
那一刻。
空气安静了，周围的景色也像是静止了，只有雪花在下。
那白色的点点雪花落了江辰希一头，他笑了，笑得放肆，最后却是又苦涩又绝望，“纪安壈，你为了苏白韵要抛下我？你不要我了。”
“你不想背负她的生命，所以你宁愿背负我的生命是不是？”他嘶哑地吼道，眼尾一片殷红，眸中有泪光在隐隐闪烁。
他的话，让她恍了神，没能明白过来:“……你……”
这回，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用力拽下戴在手中的金镯，她送给他保平安的金镯，刻着江辰希岁岁年年的金镯。
一切，都变得很可笑。
这金镯虽然戴上容易，但脱下不易。
那坚硬的金属早已磨得江辰希的手指骨节生红，甚至破了皮渗出血来，他也只是疯了地执意脱下。
“够了！”纪安壈不忍于他的病态，上前握住他的手，“你不要再脱了，都流血了！”
他不闻，依旧疯魔般地脱着金镯。
直到他的整只手都沾染了斑斑血迹，才脱下。
但他的动作没有停下，转而摘下了右耳上的耳钉，这是之前她送给他的，在那个午后的草地上一起找了好久好久。
下一秒。
江辰希握过她的手，将那带血的金镯和耳钉都放在她的掌中，“纪小姐送的东西，弥足珍贵，我不敢有半分奢望。”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狠狠刺中了纪安壈的心脏。
他宁愿流血受疼，也要把金镯脱下来还给她。
他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痛。
“现在，可否请纪小姐把我曾经赠送的耳钻归还于我，它乃是我父母的定情信物，无比重要。”
江辰希虽然是反问，但他并没有要她的答复。
当他的手擦过她的脸颊，要去摘下戴在她耳朵上的耳钻时，她下意识偏了头。
他的指尖落了空，也不生气，收回手，“罢了，反正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
这对耳钻是他父母年轻时候的定情信物，他曾赠予一枚亲手为她戴上，并诺——
未来的儿媳妇。
可如今，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却说没有意义了。
不知道为什么，纪安壈突然觉得很疼。
江辰希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那本结婚证，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低沉，“我每天都带着它，放在我的身上，一天都要看上数百遍，我看着这结婚证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碍眼，想狠狠地撕碎它。”
那抹红，她刺眼得恍惚，喉中的“不要”还未出口，他已经将那本结婚证撕扯成两半，扔在地上，被雪花一点一点覆盖住。
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刚领结婚证的那一天，他握着那本结婚证像是烫手一般地摸来摸去，满心的欢喜难以忘却。
可如今，都毁了。
虽然是他撕毁的，但所有的一切却是她一手造成的。
“以前，我爱你疼惜你，所以什么事都是慢慢来，我愿意等你、依着你的习惯，可我错了，错得太过离谱，就算是我拔光了身上所有的刺也没用。”
那时，雪色是美的，江辰希仿佛应景而生，清冷、美好，但他的眉眼却蕴含着一抹冬日里的暖阳，又像北极中的冰山，高深莫测。
“因为我的爱，对你来说一无是处、一文不值，就是连条狗你都能怜悯却从不肯施舍于我。我不会爱人，可我愿意学，但没用。不是爱没用，是我的爱没用。”
“只可惜我明白得晚了，但也不至于太晚，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按着我的习惯来好了。”
强占。
那温柔从来都不是他的本身，阴狠暴戾、不择手段、无往不利才是真正的他。
他是疯子，一直都是，就算收起獠牙也是。
然而现在，他不想收了。
江辰希宁愿纪安壈的回答是不喜欢，也不要她的回答是喜欢。
是啊，她喜欢他，可她明明知道他会崩溃、会发疯，会受不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不要他。
她甚至可以为了任何一个人轻而易举地选择不要他，因为他从来都不在她的选项中。
她难道不知道他会难过，会心痛，会死吗？
她知道的啊，她一直都知道。
可她的善良，却独独不会怜悯于他，对他残忍至极。
她在置他于死地。
她给任何人都留了后路，却唯独没有给他留半条的后路。
那个夜晚，下了雪。
因为纪安壈的一句喜欢，江辰希彻底失了心智。
他再也……不要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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