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中年妇人的后面，唐玉儿看到了她最亲爱的娘亲。
在她眼眶里转了很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嗒”、“扑嗒”地掉了下来。
她抬手忍不住想要去抚摸母亲依然白皙而明媚的脸颊，却被中年妇人拦住了。
“唐小姐，万万使不得！”
唐玉儿微皱了下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她是我的娘亲，难道我摸不得吗？”
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听有说过，不能触摸死人的脸的。
似乎民间更有一种说法，死者挚爱的子女，在她们入殓前，有为她们尽最后一次孝道的义务，即在盖棺前，给他们洗最后一次脸。
说是，这样到了阴间，才能够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中年妇人目光求助地投向森田浩二，后者急忙伸手拉过唐玉儿的一只手。
“玉儿小姐，刚刚有人来报，前庭那里已经聚了很多从其他地方特地赶来拜祭将军和诸位夫人的宾客，你是不是需要到前庭，去接待他们一下？”
唐玉儿紧抿了下唇角，微皱着眉头，目光不舍地看向周围数具棺木。
“可是，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她们，我还没有看过呢？”
森田浩二拉过她的手，朝另一具棺木前走去。
“这样啊，那我们就随宁老夫妇，赶快一一看过吧。”
说着，朝宁夫人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急忙走在前面，为他们二人带路。
唐玉儿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十余座坟头，粉唇紧抿着，一抹湿意，又忍不住浮上了眼眶。
森田浩二见状，伸手扶在她的腰间。
“玉儿小姐，我们走吧？”
唐玉儿点了点头，在转身的一刹那，泪水再次如雨纷下。
她离开蓉城还未及一年，不料，她最挚爱的亲人，如今与她却全部阴阳相隔。
她忽然忆起去年离开蓉城的那一晚，她亲爱的娘亲和父亲，临别时的字字叮咛，仿佛犹响在耳畔。
然而，从此，她们的音容相貌，却惟有梦中相见。
如果她早知道，那一次的离别，便意味着永别。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选择离开蓉城的。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透射在唐玉儿脚下的草地上，泛起一层层温暖地涟漪。
可是，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唐玉儿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欲掐进掌心里。
她咬了咬牙，再次环望了一眼，周围数十座新堆起的坟头，眼神骤然变得冷然。
她发誓，穷其一生，她都要缉拿凶手归案，必取他的头颅来祭典今日所有亲人的枉死之冤。
秋风阵阵，吹拂在脸上，有轻微地痛意沁出，天空一片灰蒙蒙。
从蓉城通往上海的一列车上，一宽敞空阔的车厢里，唐玉儿和森田浩二分坐于排椅的两侧。
自上车后，唐玉儿便一直低垂着眉首，周身被一股浓郁的悲痛笼罩着。
空气里，惟列车行进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咔嗒”声，清晰在耳。
许久，森田浩二轻叹了一口气出来，然后伸手轻覆在唐玉儿搁在中间铺墨金色桌布的一只纤手背上。
“玉儿小姐，很对不起！你的那些哥哥嫂嫂和那些小侄子小侄女们，我没能把他们一一完好地带到你面前。森田一直感觉愧对于你的托负与信任。”
唐玉儿抬起头来，看着他，努力扯了扯唇角，却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苦笑。
“森田机关长，谢谢你。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全力了。我相信，哥哥和嫂嫂如果知道，他们能够和我那些可爱的小侄子小侄女们，以及在唐府做事一直都很忠心的下人们，葬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她知道，只是把父亲和诸位姨娘的尸首，从那座坟堆里，一一整理出来，就已经是一件很费时耗力的巨大工程。
而她更清楚，如果不是宁老夫妇，对她们的形貌做了很大的修整及清理，她相信，展现在她面前的，绝对不可能会是眼前这一副父亲安详，娘亲和诸位姨娘们面容整洁平和的画面。
她能够想像得出来，当是一副多不忍卒暏的凄惨场面。
《申报》上说，唐府灭门场面之惨烈，足以载入史册，震慑其他有任何亲*日倾向之人。
唐玉儿微咧了咧唇角，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谢谢你，森田机关长。”
森田浩二双手握住她搁在桌子的一对纤手，朝她笑着，颇觉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我甘愿而为之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此以后，玉儿小姐能够不要再对我说一个‘谢’字，那让我感觉，我永远是你拒之心门之外的人！”
说着，他朝唐玉儿微颔了下头。
“拜托了，玉儿小姐。”
顾敬亭靠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
夕阳的余晖，透过敞开的窗户，折射进室内，一片昏黄。
十天前，他接到蒋总统亲笔信件。
上面警告意味颇浓，说，如今蓉城督军唐烈之女——唐玉儿，已是日本天皇诏告天下的二皇子弘仁皇妃人选，要他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置国家光复大业于危难之中。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隔天《申报》的头版，已经大篇幅渲染了这个消息。
紧接着，便有属下来报，唐玉儿已经被日本人从西郊监狱接走了，然后直接去了蓉城。
顾敬亭紧闭着双眼，头一下，又一下地触碰到脑后的椅背上，浓眉紧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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