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外婆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对着光也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被人扶着走了好久，她也不知道经过了哪里。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
模糊的光影瞧不见了，又添了几分阴凉，她便知道兴许是进了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仿佛落针可闻。
搀扶蒋外婆的婆子松了手，她便佝偻着背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整个人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过得半响，才听到一声搁下茶碗的声音。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她听到有个女人问：“那金锁你是怎么得来的？”
蒋外婆虽没什么见识，可经过这么多天，也晓得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闻言哆哆嗦嗦的应道：“是，是捡来的。”
坐在上首的华衣女子，眉头一挑，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怎么捡的？”
那金锁曾陪她熬过两百多个日夜，她再熟悉不过。
只后头，万般无奈下，才将它留在孩子身边埋入地下，若当真是捡，那孩子呢？
蒋外婆不知问话的到底是什么人，那秘密她藏在心底多年，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心中犹豫半响，便道：“就，就是上山捡柴的时候，捡到的。”
手边的茶碗重新被端起，华衣女子低眉敛目，拂去上头的茶沫。
头也不抬的道：“西城村距离石头村数十里，这捡柴还真捡得远。”
她是何等人物，要不是把事儿查得透透的，也不会闹这么大动静把人撸进京来。
蒋外婆脸色一白，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金锁确实是在石头村后山捡的。
华衣女子等了半响，见蒋外婆还没要说话的意思，复又搁了茶碗。
“你别以为我供着你好吃好喝，没杀你，就是个好人，识趣的就把事情说清楚。”
又威胁道：“若是无错的话，你有一儿一女，女儿虽死了，可还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
蒋外婆的脸色再也崩不住了，双膝一软，便坐到了地上，一双灰蒙蒙的眸子半点焦距都没有，可面上尽是惧色。
“你，你到底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她活到这把岁数，死就死了，也不可惜，可孩子都还小，大好的人生都还没开始。
女子显然已经没了耐性，眉头一蹙：“我说的还不清楚吗？”
又道：“你儿子已经寻到了你外孙，你是想见活生生的人，还是想见凉透死尸？”
蒋外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牙齿也控制不住的上下打颤。
待听见又脚步声响起，她顿时心头一凛，连忙道：“我说，我说……”
“那金锁，那金锁确实是捡的，但，但不是我捡的，是我女儿，当年她在石头村的后山捡山货时捡到的。”
周氏当年怀着第一个孩子，因性子弱，不仅被婆母磋磨，还被妯娌欺负。
都快要生的人了，瘦得跟杆柴一样不说，还得挺着大肚子干活。
林老三在外做工，一个月回来不了一次，她心里有委屈也都咽了下去。
那天她一早被婆母遣上山，直到傍晚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不说，肚子也瘪了下去，背篓里就装着林月初。
那金锁，就是在林月初的襁褓里翻出来的。
那日周氏在山上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都晓得林月初是她在山上九死一生产下的。
后来林老三归来晓得此事，态度强硬的从家中分了出来，又拼死拼活的挣了些家产。
只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可这夫妇二人却出了意外。
蒋外婆半真半假的这金锁的来历说得一回，灰蒙蒙的眸子里尽是泪。
哭道：“这位娘子，这金锁就是捡来的，因与我外孙女有些渊源，我才给了她，求你不要伤害孩子们，老婆子我愿意以命抵命。”
华衣女子没作声，只姿态优雅扶着额头，靠在小几上。
过得半响，才嗤笑出声：“你这老太婆不老实，尽胡说八道。”
说着便起身，抬步离去。
蒋外婆慌了，竖着耳朵听到脚步声从身边经过，忙一把抱住华衣女子的腿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都是实话。”
华衣女子眉眼间已露出厌恶之色，猛的抽脚，朝蒋外婆心窝踹去，半点都不留情。
蒋外婆被踹出两米远，直愣愣的撞在红漆大圆柱上，半天没动静。
蓝衫男子站在门口瞧得一眼，眉心微蹙，看着眼前的女子也不作声。
华衣女子眉眼间的戾气已平复，瞧不出有何不妥，迈过门槛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蓝衫男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跟上去：“这妇人不过普通百姓，你为难她做什么？”
“好玩罢了。”女子声音淡淡，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许是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复又漫不经心道：“我听说小皇帝把我的人接连收拾了几个？他是觉得那宝座咯得骨头疼吗？”
蓝衫男子跟着她身后，瞧见那大红的裙摆随着脚步翻飞，耳边皆是环佩叮当之声，一时间心思飘忽。
穿过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大门外行去，他道：“这江山，你若真想要，我便帮你夺过来。”
女子忽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好笑的看向他：“我若想要，靠自己也能夺过来，何须你帮忙。”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才是最值得靠的。
蓝衫男子站定，面上神色来回变化，似有痛苦，有悔恨，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
……
蒋氏在江州被人劫走，要查她去向，还得从江州查起，颇多麻烦。
周大壮一边担心自家老母亲，一边又放心不下丢在西城村的两个孩子。
在城南林宅住得几天后，终是没得法了，才寻了林家宝讨个主意。
林家宝虽还是少年人，却也沉稳得多。
闻言道：“舅舅既放心不下表弟表妹，不如先回去，待外婆有了消息，我再着人给你送去。”
周大壮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想一想便立时收拾了包袱回江州了。
临走前再三叮嘱林家宝，不管最后找没找到，都要第一时间给他送消息。
去岁成帝新丧，今岁清明丰帝便要大肆祭拜先祖。
几个月都没领过差事的宋元清，也被丰帝召去干活了。
宋元清领的那些事儿不是顶要紧的，但是琐碎，待回到府里都已是月上中天。
林月初虽是王妃，但也没闲着，先头几日接手了王府内外的帐，带着春夏秋冬很是忙了几天。
这两天又一大早的去了通州，傍晚回来，是以大多时候等宋元清回来，她都睡了。
今儿玉笙居正屋的灯，却一直亮到宋元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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