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说是五日之后下雨，可是二人回到东宫的当天晚上，天气就阴郁起来，狂风掀起刚刚化开没有几日的荷花池子，仿佛要淹了整个东宫。
才过了晌午，便是一片浓云，外面瞧着便如同傍晚了一样。
他们刚回到东宫的时候，云瑶能看出琼楼松了一口气，早间走的时候她满心的担忧，此刻也能放下心了。
可是云瑶和苏晔的心，还紧紧的提着，动五皇子，这不是一件小事，今日的内宫和临安城，都不会很平静的。
他们放不下心来。
云瑶不知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自己还怎么睡得着的，不过大约是在内宫的每一日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郑姑姑去了矮房洗衣服，没有人在管束云瑶，云瑶倒在暖阁里睡了两个时辰，这几天的时间她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来让自己有充沛的体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总是预感，这件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结束的。
小蕊燃上了苏晔常用的香，沉寂隽永，云瑶这一觉睡的很好，她甚至连梦都没有怎么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外面天黑了。
她还以为到了晚上，慌忙起来到寝殿去叫苏晔昏定，但是走到窗前才发现只是浓云压了上来，时间尚早。
她束好头发，小蕊服侍她换衣服，内侍监已经十分有眼色的送来了掌事姑姑的服制，高挽的发髻，更加上等的面料，纯净的靛蓝色，让云瑶对铜镜里的人有几分望而生畏。
想起刚入宫时，见着这类着装的掌事姑姑，她都恨不得躲在角落里不出来碰面请安，如今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可笑世事无常。更可叹世事无常。
“还是小蕊好。”云瑶坐了半晌，心里只觉得阴沉无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瞧着小蕊一脸天真的站在旁边，捧着发饰等着自己，她伸手捏了捏小蕊的面颊。
小蕊吃痛，往后退了一步，气哼哼的看着云瑶。
小蕊这个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如今在东宫的时间久了，没有刚来时的拘谨和不安，此刻已经完全放飞了自己，整日里上蹿下跳一点儿也不消停。
但好在他是个十分得力的人，有不会说话，云瑶用的很是趁手。
你看，人生就是这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会遇到一个重要的人。
小蕊服侍她插好了发饰，云瑶到寝殿去叫苏晔，推开门却发现寝殿的被褥都没有动过，苏晔并不在里面，她有些疑惑：“殿下如何没在这里？”
小蕊正在整理暖阁的床铺，趁着脖子看了看，摇摇头，一脸不清楚的样子，云瑶提了裙子，自己走出来寻找苏晔。
往日这个时辰，苏晔若是在东宫里，要么在寝殿睡觉，要么在书房看书，除了云瑶，几乎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一众小宫女们都在后面矮房干活，前面并没有什么人，内殿和偏殿里都阴沉沉的，见不到人影，也没有燃起烛火。
云瑶在往前走，在偏殿的门前，看到了苏晔的身影。
他挨身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荷花池子里的涟漪，一动不动，身边的矮脚桌上只有一壶茶，云瑶悄悄走过去，用手碰了碰，发觉茶已经凉了。
可见他不是才坐在这里的。
“你来了。”
苏晔没有回头，只是坐在那里，轻轻的问了一句。
云瑶心里有些诧异，转到矮脚桌的另外一面，也坐在了门槛上：“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脚步声，我还能听不出来吗？”苏晔低笑了一声，抬手想给云瑶倒茶，察觉茶已经冷了，便又撂下了手。
云瑶瞧见了，便想起身：“我去给殿下换壶新茶。”
可刚收了脚，就被苏晔拦住了，他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不必了。”
苏晔叹了口气，目光又看向院子里：“新茶也会变成旧茶的，折腾什么呢？”
云瑶愣了一下，不知道苏晔这股怨气是从何处来的，早间他嚷嚷着不战何为，刚提起来的士气，怎么自己就先打压下去了：“你怎么了？”
“我刚在这儿见了一个小虫子。”苏晔指了指面前的一块青砖：“就那么大点儿，连砖缝都过不去，但它自己好像并不知道，径直往前爬着爬着，就跌了进去。”
云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勾唇笑了笑：“能掉进这里的虫儿，想必也不大，自然看不到那缝隙的大小。”
“所以，人真的是太谨慎了，对吧。”苏晔话锋一转，让云瑶始料未及，她一时间竟然没明白苏晔在说什么。
苏晔点了点那块砖：“你想，如果是咱们，看着前面路塌陷进去了，又看不到对面的情形，怎么可能还往前走呢？”
“别说是道路塌陷，就是溪流上的木桩子，掂量着自己跳不过去，都会停下来的。”苏晔又长叹了一声，看向云瑶：“所以啊，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谨慎了。”
云瑶忽的明白了苏晔在说什么，她摇摇头，并不同意苏晔的想法：“停下来不是过于谨慎，而是为求稳妥。”
苏晔借着郑姑姑的事情，同陛下博弈，陛下心里不痛快，但又没有明着责罚，发觉陛下并不是他想象里那个一意孤行的人，许多事情上，他也在斟酌算计。
所以，他开始回想，回到东宫的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太小心了，以至于让老三和老五作大到今天这一步。
甚至在考虑，如今夺嫡之势变成这样，会不会就是他这个太子不作为的缘故。
这些，云瑶都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她承认苏晔是不大靠谱的一个人，但在她的心里，苏晔绝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
也绝不能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
“溪流上的木桩子，你我都跳不过去，所以咱们停下来了。”云瑶抱着膝盖，歪头看向苏晔：“但并不代表着，咱们就不在往前走了，我们停在原地，总能想到办法，总能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的。”
“殿下，风雨要来了。”
琼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她拿过一件外披，打在了苏晔的被伤：“你要保重身体，才能在风雨中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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