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位居御书房南面，距离不远，但中间路径盘杂，从院门出去，中途还要绕过小半个御花园才能看到御书房坐落的殿宇。
平川先生年老不便多加走动，幻翎窝在梅园修改话本初稿，这趟御书房之行还是由秦旭跟随在侧。
殷婳顾着秦旭伤势未愈，起初想让幻翎跟从，出门前幻翎突然灵感爆发，说是怕时间长了会忘，一定要窝在房中写完才安心，殷婳拿她没办法，加之秦旭并不反对，也就勉勉强强让小少年随行了。
昨夜下了大雪，到天明时雪还没下完，洋洋洒洒的像是漫天飘落的白羽，气候不算冷，就是不断洒落的雪有些碍人眼。
殷婳喜好穿白衣，肤色又白皙，走在雪天里都快被雪埋没了，不仔细瞧还分辨不出是人是雪，尤其对于把偷看殷婳当作头等大事的秦旭而言，这羽毛雪花就是对他的折磨。
“你又看本殿？”殷婳阴恻恻地往旁边投去视线，似有当场炸毛的势头。
秦旭举高纸伞，微风吹起他额角的发丝，俊朗白嫩的脸庞绷着表情，桃花眸干净澄澈，比起上回偷看被抓包，这次他镇定很多，默默扭开视线，“没带，镜子。”
他说完，自觉脸皮越来越厚了，竟是一点脸红的兆头都没有。
没有镜子，不能揽镜自照，所以他只能看着殷婳解馋，短短几日的时间，小崽子就学会找理由逃避责任了，前途无量啊。
殷婳轻哼一声，左右打量着他，伸手握住他撑伞的手，往上一拉，伞顶推高。
“举高点，别碰着本殿的玉冠。”
秦旭被迫直着手臂撑伞，没有殷婳的允许，半点都不敢放低，形如焉黄白菜叶，红着眼尾，可怜兮兮地走在殷婳旁边撑伞。
殷婳欺负他上瘾，往往都是对他温柔一笑，接着就是毫不心软的惩罚，说她是笑面虎真没冤枉她。
一路举伞走进御花园，清铃般的少女嬉闹声由远及近而来，转过一座假山，霜树中间空地上有一群踢毽子的妙龄女郎。
穿竹青宫装的美人众星捧月，发髻上的步摇吊坠随着她活泼的动作俏皮晃动，眉眼弯弯，小脸儿晕着健康的红晕。
前头的内侍停下，齐齐向众女郎行礼，“奴婢们给三公主、昭和郡主请安。”
三公主便是那位穿竹青宫装的丽人，她踢得认真，内侍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雪天地面湿滑，她把毽子踢到空中，接毽子的时候被吓到，脚腕一崴，当即失声痛呼，双臂扑腾着往地面倾倒。
昭和郡主想去扶人却是为时已晚，她刚踏出两步，一簇银光从眼前掠过，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仿佛是她视线错乱了。
三公主倒地的前一刻，腰间一紧，往后的力道将她收回去，她踉跄着站直，稳不住身子又要向后仰倒，另一根银丝线弹射而出，击中她肩膀，轻巧地把她拨正。
骚乱平息，银线收回去，服帖地缠在莹白漂亮的手掌间，施救者白衣渺渺地立在小道上，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
三公主站稳后立即转身抬头看向后面，只见白衣公子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身线修长有型，锦衣玉带冠盖京华，煞是好看。
“南疆二皇子殷婳见过三公主、昭和郡主，”殷婳举止优雅矜贵，架着一副好皮囊，把两位春心萌动期的少女都惊艳到了。
三公主愣神许久才回魂过来，羞涩地屈膝行礼，“北晋三公主北瑛，久闻二皇子大名，甚是钦佩。”
殷婳微笑道，“诸位女郎不必拘谨，本殿正要去御书房，不会逗留。”
三公主见她要离开，抿抿唇，十指纠结地搅拌在一起，“二皇子往后可有空？”
“殿下，没空！”
秦旭越俎代庖，剑眉深深蹙着，眉心都能看到小山川了。
殷婳连年身处政场漩涡，官员多为男性，她以皇子身份自居，习的是权谋术，做的是政场客，不常与陌生女子打交道，也对女人间的懵懂心事不感兴趣，故而没有出言训斥秦旭的孟浪之举。
北瑛上下打量秦旭，神情不愉，“皇子殿下都没说话，你一介侍卫有说话的权力？”
秦旭生在山野，猎户家中不讲究表面礼仪，他初来乍到不懂贵圈规矩，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一经北瑛斥责，他才意识到自己坏了规矩，紧张之际，一只手拍住他肩膀，触感冰凉，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是殷婳的手。
“他年纪小不懂事，三公主别跟他一般计较，”殷婳挡在秦旭前面，说，“圣人还在御书房等着本殿，不便久留，请公主谅解。”
言罢，殷婳抬步就走，留下一地的粉黛胭脂香，一眼望去全是她的风流债。
到了御书房，殷婳解开雪氅交给秦旭，殿门打开，徐福年踏进门槛，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殷婳，转回头往右折进，进殿通报圣人。
不一会儿，徐福年走出来，侧身让路，“二皇子请吧。”
殷婳颔首，走进殿内正堂，再转向右边的书房，隔着一层明黄帘子，隐约可见顺昭帝盘膝坐在榻上，垂首举棋不定。
北慕川端着一套茶具走到花架旁边的案几边，瓷器碰撞声在书房内尤为清亮。
徐福年带着殷婳进入书房，弯腰叉手，“圣人，二皇子已到。”
顺昭帝仍是垂眸沉思，举手示意徐福年退下，对殷婳说，“二皇子坐到朕对面来，看看这个棋局如何破解？”
殷婳温声说，“看来这棋局形势急迫，圣人连礼都不让殷婳行，直接就让人入座了。”
顺昭帝抬头看她，冷笑道，“二皇子架势大，贵重得很，朕怎么会让你行礼？”
殷婳坐定，垂眸查看棋局，唇角渐渐扬起，“四面楚歌，瓮中捉鳖，只需要下一步棋就能定胜负，如果我没猜错，这步棋应该由圣人下，黑方是胜是负还得看圣人心情。”
顺昭帝捏着一颗白子，指尖反复揉搓，“朕南征北战数十载，从没有过败绩，也不允许有败绩存在。”
殷婳问他，“是吗？”
鳌山关一战，北晋军败北，被迫连夜度过楚河回防后方，兵临南疆边域城池时有多风光，撤兵时就有多狼狈。
顺昭帝败了，而且还是落荒而逃。
然而他并不承认这一事实，紧盯着殷婳，指尖戳着桌案，立誓般郑重地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二皇子，没到最后别妄下结论。朕是上天选定的龙子，只要是朕想要的，朕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得到，包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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