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好像也是这么突然。
“今天去服务犬培育所，带大家看一看盲人服务犬。”
别人都在小声讨论导盲犬的事情，李航带着期待静静地听老师说。
“不是每位同学都会拥有服务犬，这些狗从小接受训练，也不会很热情。所以，想申请服务的同学要主动一点，如果导盲犬亲近你，你也要表示出同样的亲近。到时候训练员会让同学们轮流体验和导盲犬互动，同学们要记牢手势和口令。如果某只服务犬亲近你，那么你就有优先申请这只服务犬的权利。”
李航当时很高兴：他有钱，而且喜欢狗，有时候出门还有狗会来闻他的鞋子，一定会有狗喜欢他的。
果然有两只服务犬对他感兴趣。它们一个顶李航的盲杖，一个围着李航的袜子打转。
“哦，”训练员笑了，“一只是拉布拉多，另一只是金毛，你想选一个？”
李航没有说话。他其实想要金毛——小区里围着他转的那只也是金毛，听他的主人说，金毛能长很高，脾气也好。
“怎么不说话？”训练员连问了几遍，渐渐不耐烦。
李航从小就对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过分敏感，自然是怎么问都不说。
“李航同学有点害羞，”领队的老师来打了圆场，“给您添麻烦了。”
李航被老师拽走了，他能感觉到有一只狗又追了他几步，然后被训练员叫了回去。老师一直把他拽回校车上，稍有无奈地对他说：“李航，你是不是不需要导盲犬？老师今天带了挺多同学来，不能一直照看你，你如果不需要，就在车上等等我们。”
李航想说他需要导盲犬，并且有点想要那只金毛。但一切只能想想。他不想和别人说自己不会说话，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父母究竟不负责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点了点头。
“好。”老师松了一口气，递给他一本书，“你看一会儿绘本，我们估计也很快就能结束。”
那个中午比今天更热，穿着短裤和中筒袜的李航就站在车门旁，站在烈日下，捕捉笑声和口令声里狗的叫声。他自顾自地将叫声最响亮的那只想象成绕在他腿旁金毛，他想那样可爱的伙伴，一定会有比他更好的归宿。
现在他又来了这里。
杭州的三月没有那么热的，但李航觉得穿不住外衣。他把夹克脱下来，只穿一件卫衣，还是一直在冒汗。
“怎么了？”陈正坤问他。
「没什么，有点热。」李航说。
陈正坤看了看他煞白的脸，挑起他领巾摸了一下：“你在冒冷汗。——你不是怕狗吧？”
「没有，」陈正坤声音很严肃，李航马上摇头解释，「我喜欢狗，喜欢金毛。」
陈正坤松了一口气，又攥住他的手腕：“你要是怕，就告诉我。”
「我怕的东西不多，」李航接着解释，「我有点怕乌鸦，它们叫起来很突然。」
陈正坤揽了下他肩膀，夸奖他：“我们航仔最勇敢。”
“乌鸦？”查完手机的阿标慢半拍地说，“乌鸦就是一种黑色的鸟，长得挺丑的，不吓人。”
“乌鸦那么大一张嘴，哪里不吓人？”陈正坤问。
“有的乌鸦嘴一点都不大，”阿标昂着头揪嘴，“灵隐寺后头山上的乌鸦嘴都小着呢！”
“阿标，”陈正坤恨铁不成钢，又非常认命，他指了指右手边，“你看草地上那些狗，和你头发颜色像不像？”
“坤哥，”阿标委屈，“你怎么骂人呢？”
陈正坤对付航仔招数很多，但还不等他再发挥，李航拉了拉他胳膊：「怎么想着来看导盲犬？」
“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红仔就定了，”陈正坤说，“一窝里选了三四个，最后坚持下来的就这一只。前几天饲养员让带回去养三四个月，再给送回来训练几个月，之后领了毕业证书，你就能带它回去了。”
这个流程是李航当初没有听完的。仅仅因为一次的失败，他就再没有了解过任何导盲犬的事情，就当成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种可爱伙伴的存在——直到今天。
「谢谢。」李航说了两次，因为坤哥和别人要分开感谢。
“哎呦，看我们航——”阿标接到陈正坤冷眼后，马上换了一个称呼，“李大师这——”
他“这”不上来了：“李大师”和“可可爱爱”实在不怎么搭。
三个人慢慢走，幼犬的叫声也越来越近。李航闻到春天草地清浅的凉，里头还混着小动物毛茸茸的暖。他本来挽着陈正坤走，后来就变成半拖着陈正坤向前。
“你慢点，”陈正坤说，“别摔了。”
「不会的，」李航踢了踢自己脚下，「这边盲道很清晰。」
陈正坤被李航拖着走。他看着李航因为冷汗颜色变深的领巾，觉得自己真是个会弥补错误的天才。李航一定会很喜欢这条狗，并且原谅陈正坤带着一滩脏东西压在他身上的事——虽然李航不知道，但陈正坤会因为他的快乐而原谅自己。
“阿标！这边！”
“哎，来了！”
李航听到简短而熟稔的对话，然后他手腕又被陈正坤扣住，带着他走向了离狗叫声更远的方向。李航下意识挣了一下，陈正坤笑：“大侠，你的金毛没在草坪上。”
陈正坤看向那只金毛在的地方。它毛发很浅，看起来也很小，眼神落在他们这个方向，但是身体一动不动。陈正坤不知道李航喜欢不喜欢，他很喜欢这条狗，它眼睛又圆又可怜，某个时刻看起来很像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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