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壮似乎也体谅他老子的心情，这一晚上出奇的老实。
周扬躺到自家熟悉的床上，那股踏实感充盈、丰沛，他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天还没亮透，他就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程方圆正抱着儿子在床边来回走着，神情慵懒却明媚，美呆了。
他问道，“咋这个点就起来了，他不老实？”
程方圆摇摇头，小声说道，“刁毛病养成了，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嚎两嗓子，哄哄就好。”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好，小心翼翼的放到小床上，掖好被子，又回了床上，准备穿衣服。
他则跟着捣乱，她拿什么，他扯什么。挨不住他的胡搅蛮缠，程方圆给了一个毫无威胁度可言的眼神，绷着脸说道，“别胡闹了，你也抓紧时间起床，今天闲不住。”
他也晓得自己肯定闲不住，虽说也没什么正事可忙，但离开的时间不长不短，该上门来报道的也注定会上来。
再腰背酸软，手脚不听使唤也只能由着硬着头皮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四丫头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儿，帮着盛粥递咸菜，殷勤得反常。
他只一打眼，就知道妹子肯定没憋着好屁，她不说，他也懒得开口问，看谁熬得过谁。
“妈，分配有着落了吗？”
李佳说道，“前些天领导和我沟通过，问我想不想进部里。”
周扬疑惑着问，“哪个部？”
“教育部呗，别的也不对口。”李佳古怪的瞅了儿子一眼，回想起校领导找她谈话时的场景，总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大儿子，她晓得是沾了儿子的光。
“那您是什么意思？”
李佳沉吟一会，反问道，“你怎么看？”
周扬自然没有替李佳做主的份儿，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主要还是看您怎么想，部里有部里的好处，下边也有下边的自在。”
他晓得李佳的愿望一直都是当老师，还不是那种坐办公室的老师，而是真正站到讲台前，教育事业第一线的任课老师，说实话，他不是很赞同。
虽说这时候的学生还没有那么娇气，不许打骂，但教师行业的辛苦是普遍的。
在这个讲奉献的年代，教师工资低得可怜，尤其是基层教师。
以家里的条件，也不是看重那仨瓜俩枣，但往往工资等级是和地位能力挂钩的，是对一个人价值的肯定。
一个月两毛钱工资，只在年节发十斤大白菜，即使别人再恭维，领导再捧得天花烂坠，也无济于事。
而且更严重的是职业病，教师这个行业说话时间多、站立时间多、伏案时间多，休息的时间少，但凡跟三多一少沾上关系都不是好事，糖尿病如此，教师行业也如是。
抛去易发的咽喉炎、腿部静脉曲张、颈腰椎病等不说，更严重的是教师的心理问题。
辛勤的园丁承担教书育人的重任，说是天底下最重要的差事也不为过，大多数时候，教师这个字眼就是完美的化身，沐浴在各行各业的歌颂和崇敬之中，也无形的多了压力。
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
这种压力长期累积，可能导致心理疾病，在这个大多数国人不晓得什么事心理疾病的年代，大伙对这点都没有一点概念，整个社会都忽视了。心理承受意志力的枯竭、崩溃会使人感到疲劳、自我怀疑，乃至于自我否定和失望。
没出事之前，大多数人能给予无限的宽容和理解。
反过来但凡有了一个污点，就会被无限放大，上纲上线之后，整个社会就是翻脸无情的零容忍。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但教师头顶上的皇冠，或者说是帽子，通常是被别人安上去的，偏偏还不考虑你是不是想戴。
李佳说，“再看吧，现在风气变得快，同学们似乎都奔着出国深造，就连没拿到出国名额的，也退一步选择继续往上念，没准我哪天脑子一热，也跟着再念个学历。”
对她这个想法，周扬举双手赞成。
读书苦，往往是读书人的矫情，读书再苦，总比田间地头种粮食，胡同口顶着炎炎烈日赶驴车卖白菜的老农要舒坦。
“也行，正好您和方圆还有个伴儿！”知道了李佳的想法，他也不多问了。
吃完饭，他坐到书房泡了杯茶准备消消食儿，昨夜受了程方圆的嫌弃，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自己的减肥大业，不是说说而已，宽松透气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喝完茶就能牵着大黑出去溜一圈。
门口传来响动，他都没抬头。
四丫头背着手走到他跟前，装模作样的四处打量一会之后，见亲哥不看她，才用力的咳嗦一声，黏上来，问道，“哥，魔都好玩不？”
周扬懒得回答，四丫头却放肆的抓着他的大腿往上爬。
“有点姑娘家的样子，毛手毛脚的像什么？”
四丫头却一反常态，并不恼怒，反而没皮没脸的笑道，“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这样子不够淑女？”
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一收大腿，四丫头就那么像死狗一样拉着他的大腿大地上画了个半圆。
“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赶紧起来，把身上的衣服弄脏了，妈能打烂你的屁股，你信不信？”
她则嬉皮笑脸的辩解道，“我又不傻，上学要换衣服的。”
“有啥事，赶紧说，我还要出门。”
“哥，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满足我一个愿望。”
他恍惚想起的确有这样一件事来，但现在肯定不能承认，“少来，你当我是谁？神龙？还满足你的愿望，就算我是神龙，你也得凑够七颗玻璃球才有诚意。”
“你说话不算话！”她的嘴马上就撅起来，翻脸之快堪比翻书，“一边嫌弃我不够淑女，一边还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做人不能太吝啬，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妹子！现在啥年代了，你哥我出入小汽车的，要马来有个屁用！”他根本不往圈套里钻，打定主意用多出来的几十年见识和嘴皮子搪塞亲妹子。
“我不管，反正我要买钢琴。”她干脆撒爬打滚，坐在地上耍起了无赖。
周扬不晓得钢琴和淑女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四丫头年龄还小，性子不够沉稳，肯定不能轻易分心，就算学，最好也等再长些年岁最好。
“耍赖也不管用，也别异想天开，你看咱俩像钢琴不？要不你弹我？”
她咬着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泪津津的看着周扬，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竟真的有声有色的哭起来。
周扬还没来得及抱起来，李佳就黑着脸站到书房门口，咬牙走上来，拎着四丫头的脖领子，威胁道，“你这死孩子，得了失心疯？成天就想着钢琴，钢琴！我给你打成钢琴，你信不？”
周扬心头一片恶寒，兴许以前看走了眼，李佳可能真不适合站到讲台前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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