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展现的是一种很复杂情绪，既觉得合情合理，又有点讶然，随即还有一点冷漠。
成帝病得久了，眼睛没得以往那般好使，自没瞧见杜弘文的脸色。
自顾自道：“你也别说好听话哄我了。”
话题一转，便又到储君的事上头：“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孩子小，性情也冷，打小也养得不太好，往后有哪儿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这当叔叔也提点着些。”
杜弘文的神色不过一瞬间便收敛起来，他将传位圣旨重新卷起。
笑一笑应道：“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当叔叔不提点着些，还指望谁来提点。”
成帝也跟着笑，笑着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便再停不下来。
杜弘文忙将他扶着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叹得一声：“别操心了，日子还长着呢，我叫太医进来给你看看。”
成帝点头，杜弘文便将遗诏重新放回多宝阁的暗格里，这才唤了太医入内。
成帝的寝殿又是一阵人来人往。
太医看了诊，也不说什么，只交代徒弟去熬药，伺候成帝喝下，才告退。
宋元信跟宋元恩都守在殿内，成帝闭着眼眸有气无力的喊得一声：“弘文……”
杜弘文张了张口，话在喉间滚了一滚，才又道：“我在呢。”
成帝唇角弯了弯，应道：“昭华好些日子没进宫看朕了吧。”
第二日昭华公主衣着清爽的入宫，在成帝寝殿坐得半个时辰，才红着眼出来。
临走时又看得一眼紧闭的殿门，叮嘱宋元清和宋元恩：“你们父皇也多不易，仔细照顾着。”
兄弟二人无不应是，宋元恩又亲自送昭华公主出宫。
自这日起，成帝的昏迷时间越发长，偶尔醒来情绪也十分不定。
太医断言，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殿内十二个时辰不敢断人，就怕什么时候这位皇帝就这么去了。
内阁大臣早先便派人前往边境给宋元清送信，此番又加派人手去催。
倒也不论别的，只要回来送成帝最后一程也好。
太医说是成帝不好，只得那几天的事，可他还是撑了一旬的日子。
个个都当成帝吊着这口气，是为了等宋元清回来，哪知，还是没等到宋元清。
十月十二，成帝驾崩。
宋元清十月初六收到京中催他回京的信，待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时，已是十月十四。
整个京城都被一片素色覆盖，就连颜色娇艳的花都被掐了去。
林月初跟着宋元清跑了几天，人都累傻了，待进了京，瞧见宋元清神色不对，一颗心顿时又提起。
伸手将他的马绳勾在手里扯了扯，提醒道：“先回王府吧，换了衣裳才能进宫。”
宋元清点点头，也没说话，二人骑马直接回了王府。
白芨早在府中等着，梳洗的热水烧好了，进宫的丧服也都准备着。
林月初虽同宋元清有婚约在身，但到底还没进门。
宫门规矩多，成帝就算驾崩了，她这会也没资格进宫吊丧。
宋元清进屋收拾自己，她就坐在厅内等着，等他出来，才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旁的话也不说。
宋元清朝她轻轻一笑，将人揽进怀中，紧紧抱了一下。
这才道：“我让白芨先送你回城南，等有空我在去见你。”
林月初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顿了顿，才又道：“节哀。”
宋元清点点头，转身出去，行得数十步又忍不住转头看得林月初一眼。
见她还站在那儿看着自己，顿时头一宽。
成帝两日前驾崩，当日宫中便择了吉时良辰入殓。
宋元清入宫正是申时，内外命妇哭丧，文武百官叩拜，诸位高僧念梵法佛经。
老大宋元业，老三宋元德，老四宋元信，老七宋元恩都跪在灵柩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元清面有悲戚之色，入得灵前直直跪下去，哭喊一声：“父皇，儿臣来迟了……”
眼泪便也跟着簌簌的流。
几分真几分假却只得他自己清楚明白。
宋元业侧眸看得他一眼，虽也哭着，可眸中的讽刺却半点不含糊。
宋元清快马加鞭从边境赶回也未能见到成帝最后一面，宋元信常伴成帝跟前，此时见他哭得真情实意，少不得又宽慰几句。
宋元恩年少不懂事，以为父皇去了便去了，可这两日被悲伤熏染一番，也是心中难受，竟抱着他的二哥四哥大哭了起来。
成帝陵墓自打登基便开始建造，早在多年前便已完工，是以灵柩在殡宫停留七日，便择了吉时从殡宫抬往皇陵下葬。
和尚，道士，手执法器，吹奏，诵经，沿途纸钱漫天，百姓沿路下跪哭丧。
宋元清跟在捧灵的宋元信身后，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
宋元业时不时的望过来，眸中尽是畅意。
吉时到，灵柩送进墓中，再待吉时封了墓，便由大学士一跪三叩礼后题写神牌，上香献经，最后才又将神牌放入太庙中。
成帝的丧事到此便算完整了。
宋元业乃是戴罪之身，虽被临时放出参加成帝的丧事，但依旧要回坤山幽禁。
兄弟几人在成帝神牌前叩拜后退出去，宋元业故意行慢半步，同宋元清并肩。
瞧着宋元清那一脸菜色，便连这些时日在坤山幽禁的戾气都少了两分。
眉眼间带着笑，整个人说不出的明快：“二哥，机关算尽，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是什么感受？”
宋元清神色淡淡的瞥了宋元业一眼，面无表情道：“父皇选中三弟，自有他的用意，大家都是兄弟，何必恶意揣测。”
丧钟一响，成帝的遗诏便传了出来。
照近年来成帝对几个儿子的栽培，朝臣们多半觉得这新帝的位置会落到宋元清身上。
宋元业乃戴罪之身，立他为新帝是绝不可能的；
宋元德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有十个月的时间都在养病，也不可能；
宋元恩年纪小便更不必说了。
宋元信倒是至诚至孝，自打成帝病重便日日侍奉跟前，但对比起宋元清，他一介爱书成痴的书呆子，还是有些劣势的。
但谁也没想到，这新帝的位置偏偏就落到了宋元信手上。
武平侯杜弘文乃成帝心腹，亲颁的遗诏自不会出错，朝臣上下虽有讶色，但也没起疑，只当成帝最终还是喜欢孝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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