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回国，就寻我要安眠药的时候，我便猜到了。”
方曼卿趴在宋栖梧的腿上，道。
“怎么会有人倒时差，三四个月了，还需要助眠的？
欺骗一个护士，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宋栖梧笑着摇动着手中的蒲扇，她原以为曼卿是个憨傻的，随便糊弄一下也就算了，却不想，原来自己也成了一个大傻子。
那时，她因突然知道伊东弘文的身份，急怒之下愤而退学回国，虽然也算是断的干净，可毕竟一两年相处的情分在那里，她不可能一点没有动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认知，所以她才备受煎熬，一方面，是因为当初伊东弘文说的的确没错，他从未入侵中国，算不上她的敌人，可她却残忍的拒绝并伤害了他。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愧疚，看见老父头发半白，仍旧为她操劳担心，想起自己居然在国外玩物丧志，深陷爱情而不自知，她内心的压力就更大了，甚至于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她不敢声张，只敢寻曼卿找安眠药助眠，若不是后来南京一行，她看见了这世间人命的脆弱，更觉得自己不能枉活一世，恐怕仍旧走不出内心的阴影。
“我没想到，你会嫁给沈朔言，同样也没想到，我会嫁给谢棠。
嫁给军人，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早有预料，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反对这么亲事。
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后悔了，甚至，还有点佩服他。”
宋栖梧不由得一声轻笑，用扇子点了点曼卿的头。
“傻曼曼，你那是爱上谢棠了。”
曼卿倒是不可置否，仍旧趴在宋栖梧的腿上面，半晌，她才道。
“栖梧，他们会死吗。”
天上的月亮钻进了云彩里，院子里忽而暗了下来，有蟋蟀的声音自旁边草丛传来，原本静谧的夜晚，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幽暗了起来。
从去年西安事变开始，宋栖梧就一直控制着，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整个武汉城的高校生，每天都在街头宣扬着统一抗日，号召全国人民团结一致站起来。
可站起来有什么用啊！上阵冲锋的那群人里，就有自己的丈夫，那是会死人的啊！
她一向自诩自己，是新时代的女性，接受过最新潮的教育，思想已经很高了。
可是面对爱人死亡的可能性，她仍旧不愿意去正面相对，她告诉自己，她是一个老师，是要教书育人的，不能这么狭隘自私，丈夫保家卫国而死，那是一种无尚的光荣。
可事实上，她的思想，或许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她害怕沈朔言离开，即使现下的中国，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死亡，她也不愿意去想象爱人离开后的世界。
方曼卿见宋栖梧不发一言，就想从她膝盖上爬起来，却被宋栖梧按在了膝盖上，不让她抬头。
而后，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方曼卿的衣服上，她明了是什么东西之后，也就不再动弹了。
骄傲如栖梧，除了当初他大哥去世，方曼卿还真的没有见她当面掉过眼泪。
“曼曼，好好珍惜这段日子，这场战，还有的打呢，连你我能不能活下来，尚且还是未知，更何况，是战场上搏命的他们。”
宋栖梧的话果然应验了。
1937年9月，日军出动300余架飞机空袭南京，陈怀民等部空军，驾驶2405号“霍克”飞机，和战友们一起与敌机格斗拼搏，击落敌机1架，击伤4架。陈怀民被4架敌机包围，仍奋勇冲杀，最后油箱被敌机击中起火，迫降长江，鼻骨折断，胸部，肩部受伤，血肉模糊。
这场空战，虽然并未获得大规模的胜利，可是在陆地作战普遍失礼的情况下，可以说是非常振奋人心了。
国内的报纸争相报道此事，甚至于宋美龄夫人亲自去医院探望英雄，这在当时，已然是一段佳话。
这么火热的话题，宋栖梧都能知晓，沈朔言当然知晓。
那时学生们才刚刚开学不久，宋栖梧忙的昏天暗地，好容易寻了个空，这才和沈朔言一起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上一次来的时候，沈朔言和她还不算太熟悉，这一次来，就已经成为了她的身边人，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一路上，大多都是些逃难的人员，车厢里塞的都是满满当当的人，还是沈朔言亮出了军人的证件，方才得了一间包厢。
原本也不会有这么麻烦的，只不过。
沈朔言现下穿着一身的中山装，不拿出证件，没人会认出他是军人。
似乎这次回来了之后，他始终都没有穿过那身军装了，宋栖梧也不愿意去戳他内心的伤痛。
也许，他是觉得自己，不配再穿那身军装了吧。
这次他去南京看陈怀民，其实宋栖梧是没料到的。
眼下陈怀民是全国的抗战英雄典范，沈朔言却连连战败，虽然不是他的错，他也未必会在意这些事情，可若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那他……
“朔言，你为什么要去南京。”
沈朔言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她专门请了假，说要和他一起去南京，怎么，她竟然不知道吗？。
“钱朗病重，肖小姐没有告诉你吗？”
宋栖梧更加惊讶了，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他相差了。
“肖楠已经有大半年没和我联系了呀！钱朗是什么病？很严重？”
宋栖梧其实对于钱朗，是同情的。
本来好好的一个青梅竹马，就因为家里的原因，生生的断了缘分，还要被自家人算计，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当妻子。
虽然说这一切，固然有他自己性格的原因，可倒霉两个字，的确是很配他这个人。
沈朔言靠着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而后，道。
“说是肝的原因，治不了了，昨日托他家里人给我捎信，让我去看他最后一面，还问我能不能带上你一起。”
宋栖梧更是满腹的犹疑了，带上她？自己和钱朗，合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恐怕他想见的，不是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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